青芜萧珩by芳畦记芳畦记第1章 星星碎成渣小说精彩章节在线阅读

惊蛰刚过，柳溪村的冻土还没化透，沈青芜就蹲在篱笆根下，用竹片小心翼翼地扒开层薄雪。黑褐色的泥土里，蜷着颗圆滚滚的花籽，是去年秋天从镇上花匠那里讨来的——据说叫“重瓣紫玫瑰”，能吃能喝，花瓣比寻常玫瑰多三层。

“死丫头！又在摆弄这些没用的！”二婶刘氏的嗓门像块冻硬的土坷垃，砸在青芜后颈上。她挎着半篮红薯，站在院门口，棉裤腿上沾着冰碴，“你娘在地里快冻僵了，你倒好，蹲这儿跟泥巴亲嘴！”

青芜没回头，指尖轻轻把花籽按进土里，又覆上层筛过的细土。这处篱笆根靠着南墙，是全村最暖的角落，去年她就在这儿种活了半丛野菊，晒干了换了两升小米。

“二婶，这是能换钱的玫瑰。”她声音轻，却像初春的草芽，带着股钻劲儿。

“换钱？”刘氏往地上啐了口，白花花的唾沫星子落在青芜脚边，“能换红薯还是能换米？我看你就是懒筋长了，不想去地里刨食！”她说着抬脚就往篱笆根踹，青芜慌忙扑过去挡住，竹片在掌心硌出道红痕。

“别碰！”她急了，声音发颤，“这花籽要捂三个月才能发芽，踹坏了就白费了！”

“白费才好！”刘氏拧着眉，伸手就去抢她手里的竹片，“我让你瞎折腾！”

拉扯间，青芜的袖口被扯破，露出腕上道浅疤——是去年摘野菊时被荆棘划的。刘氏瞅见那疤，嘴角撇得更厉害：“看看你这胳膊，跟个柴火棍似的，还想学人家**养花？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！”

正闹着，娘李氏挎着空篮子从地里回来，冻得通红的手里攥着把枯草。她看见这光景，赶紧放下篮子来拉：“他二婶，孩子小不懂事，你别跟她计较。”

“我计较？”刘氏甩开李氏的手，棉鞋在雪地上跺出个坑，“大嫂你就是太纵容她！青山哥马上要相看人家，彩礼钱还差八吊，她倒好，把力气全花在这破花上！”

李氏的脸白了白，没再说话，只是拉着青芜往屋里走。灶房里冷飕飕的，锅台上摆着两碗稀粥，米沉在碗底，上面飘着层野菜叶。青芜捧着粥碗，看见娘的手在发抖——刚才在地里薅枯草时，被冻裂的口子又渗了血。

“娘，”她把粥碗往娘那边推了推，“明天我跟你去地里。”

李氏摸了摸她的头，掌心的老茧蹭得她额角发麻：“你顾好你那花就行。你爹说了，等开春他去镇上扛活，给你买新花籽。”

青芜的鼻子突然酸了。爹沈老实是个木讷的庄稼人，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，上次却为了她种花的事，跟大伯在晒谷场吵了一架。当时爹攥着锨把，脖子上青筋暴起：“我闺女种点花怎么了？总比你们偷鸡摸狗强！”

夜里，青芜躺在被窝里，听见爹娘在灶房说话。爹的声音闷闷的：“要不……把后山那半亩荒坡开出来？让青芜种点正经庄稼。”娘叹了口气：“孩子喜欢就让她试试吧，去年那野菊不也换了米？”

青芜把脸埋进枕头，眼泪浸湿了粗布枕套。她知道家里难，大哥沈青山的婚事像块石头压在全家心上，可她总觉得，这花不该是“没用的东西”。去年在镇上药铺，她亲眼看见掌柜的把晒干的玫瑰花瓣卖给穿绸缎的夫人，一小包就收了二十个铜板。

第二天一早，青芜揣着两个冻硬的窝头，揣着那包剩下的玫瑰籽，往村西头的王大叔家去。王大叔的儿子去了关外，家里只剩老两口，屋后有片荒坡，常年长着半人高的蒿草。

“王大叔，”她蹲在坡边，看着被风吹得打晃的蒿草，“这地能借我种种吗？我想种花，卖了钱分您一半。”

王大叔蹲在门槛上抽旱烟，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：“这地薄，种啥都长不好。”他吐了口烟，“不过你要是真敢种，我就敢借。我家老婆子总念叨你去年的野菊茶，说比镇上买的香。”

青芜的眼睛亮了，慌忙从怀里掏出那包花籽：“这是重瓣玫瑰，能泡茶做酱，比野菊金贵！”

王大叔眯眼瞅了瞅：“行，你种吧。我帮你把蒿草除了，你爹昨天还来问我，说你夜里总往坡上跑。”

青芜的脸腾地红了。原来爹娘什么都知道。

接下来的日子，青芜像颗钉在坡上的钉子。天不亮就扛着锄头去翻地，冻土硬得像石头，每一锄下去都震得虎口发麻；正午日头毒，就躲在老槐树下啃口窝头，看着坡上刚冒出的绿芽傻笑；傍晚要趁着露水没干薅草，回家时裤腿上总沾着刺球。

王大婶看她辛苦，常端来碗热粥：“丫头，歇歇吧，别累垮了。”青芜就笑着给她塞把刚摘的野薄荷：“婶子泡水喝，败火。”

四月底的一个清晨，青芜正在给花苗浇水，突然看见最东头的那株玫瑰抽出了花苞——圆鼓鼓的，紫莹莹的，像颗藏在绿叶子里的宝石。她蹲在那里看了半天，突然听见身后有马蹄声，抬头看见辆青布马车停在坡下，车帘掀开，露出个穿月白长衫的少年。

少年约莫十六七岁，手里摇着把折扇，玉冠束发，袖口绣着暗纹的云纹，一看就不是村里能见到的人。他身后跟着两个随从，正低声说着什么，像是在问路。

“请问，”少年的声音清朗朗的，像山涧的泉水，“这里离永定河渡口还有多远？”

青芜攥紧手里的木瓢，指尖沾着的泥水顺着指缝往下滴：“往前走三里，过了石桥就是。”

少年点点头，目光落在她身后的花苗上，突然眼睛一亮：“这是重瓣紫玫瑰？”他从马车上下来，走到坡边，小心翼翼地拨开叶子，看着那个花苞，“我在京里见过，没想到这里也有种。”

青芜的心咯噔一下。京里来的？她听村里老人说，京里的官老爷一句话，就能让人倾家荡产。

“是……是随便种的。”她往后退了退，脚边的土坷垃滚下坡去。

少年笑了，露出两颗小虎牙，倒不像个凶人：“我叫萧珩。你这花种得不错，芽头壮，土也松，一看就是用了心的。”他从随从手里拿过个小瓷瓶，“这个给你，是上好的花肥，兑水浇在根上，花苞能长得更圆。”

青芜没敢接。那瓷瓶看着就精致，上面描着金边，怕是抵得上她家半年的嚼用。

“公子的东西太金贵，我不能要。”她低着头，盯着自己沾满泥的布鞋。

萧珩也不勉强，把瓷瓶放在坡边的石头上：“就当是……借你的花田歇歇脚。”他转身要走，又回头补充道，“这玫瑰要多晒太阳，少浇水，土干了再浇，一次浇透。”

马车轱辘轱辘地走远了，青芜还蹲在坡上，看着那瓶花肥发愣。阳光落在瓷瓶上，反射出细碎的光，像撒在花田里的金粉。她摸了摸那个紫莹莹的花苞，突然觉得，这个春天好像没那么难熬了。

傍晚回家，青芜把那瓶花肥藏在了篱笆根下，用石头压住。她没打算用，却也舍不得扔——那少年看花时的眼神，专注又温柔，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，让她觉得，自己种的这些花，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。

夜里，她做了个梦，梦见那株玫瑰开了，层层叠叠的紫花瓣，香得能飘出半里地。萧珩站在花田边，笑着递给她一把折扇，扇面上画着片花海，角落里写着行小字：“柳溪村的花，比京里的好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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